《娃娃》
（建议搭配French Movie Waltz（翻自 澄镜之水）
1
我是一个娃娃。
和其他娃娃不同的是，我有生命，我是活着的。
我的父亲是一个娃娃制造师，他一生制造了无数个娃娃，但我依旧是他生平创造的最得意的那一个，因为我是如此完美。
是的，我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——
金色的卷发，绿色猫眼石般的眼睛，睫毛纤长如翼，红唇像果冻一样晶莹。
层层叠叠的粉红色洛丽塔长裙，盖住了膝盖，露出一小截被白色蕾丝包着的小腿，红色的皮鞋显得小巧精致。
我的身高虽然只有成年人腿长的一半，但正因为如此，这样的我才能被父亲大人轻松地抱起，安静地蜷伏在他怀里撒娇，所以我很满意。
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，都是父亲大人费心挑选，仔细打磨，精细雕琢出来的。
我的大腿，我的躯干，我的手臂，我的脸，白皙如凝脂，细腻而光滑，是世间最完美的工艺，是藏着深爱的。
父亲大人是如此的爱我啊。
2
我们生活在一个白色的房子里，这里空间很大，有花园，有阳台，有花草树木。
在空闲的时间里，父亲大人总会抱着我一起坐在花园的藤椅中，絮絮叨叨地陪我说着话。
阳光往往会在这个时候讨人厌地出现，鸟儿也叽叽喳喳地叫着，都像是在和我争夺着父亲大人的宠爱。
我讨厌阳光，讨厌鸟儿，讨厌花朵，讨厌树木。
除了父亲大人之外，我讨厌一切事物。
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，父亲大人也会经常刮我的鼻子，说我真是个十分恶劣的小气鬼。可那又怎么样呢？
我只需要趴在他的怀里，撒一个娇，他就会摸摸我的头，笑着原谅我。
“爱丽丝。”父亲大人在叫我。
爱丽丝是我的名字。
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，对吗？
“我的小甜心。你在听吗？”
是的，父亲大人。
我每时每刻，无时无刻，都在注视着您，倾听您说的每一句话。
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，“我知道，只有你会认真听我讲话。不论别人怎样不理解我，无论别人怎样逃离我，你都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。”
“可是，我想不明白。为什么别人都不理解我呢？”
“我的宝贝，我的甜心，我的爱丽丝。是我亲手制作的，我是如此用心，我是如此地爱她，所以，她就有了生命。”
“她的一切都那样真实，让人沉迷。所以宝贝，请让我摸摸你好吗？”
他的神色是无比的虔诚，语气是无比的真挚。
他一只手托着我，一只手从下开始，脱掉了我的皮鞋，伸进裙-底褪去了我的丝-袜，接着，是那繁重美丽的洛丽塔长裙。
一层一层剥下，我洁白的躯-体一览无遗。
他更加小心地捧着我了，用手抚过我的每一寸肌肤，发出陶醉的声音。
“你是……我的……天使。”
“我的光。”
“我的……唯一。”
我无比骄傲地看着我的父亲大人。
所以你看，他是多么爱我啊。
3
我们的生活一成不变，平静又简单。
所有的时间我都是和父亲大人在一起度过的。
每天醒来时我会看到他，他会亲吻我的额头来和我问好，吃饭时我会坐在他怀里，安静地等待他吃完。
我们一起睡觉，一起听歌，一起期待下一个明天。
但也会有部分时间他不在我的身边。
我们的生活中会出现其他人，他们和我们一样，生活在其他的房子里，相隔并不远。
所以我偶尔会遇见他们。
说实话，我最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他们了。
他们有的自大，傲慢，不尊重人，有的胆小，懦弱，无法沟通，更过分的是，他们有时候甚至会伤害我！
多么卑鄙又恶劣的生物，和我的父亲大人比起来真是差远了！
4
但在其他人中，还有一个人比较特殊。
他穿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白色衣服，有着和我一样的金色头发，蓝色的眼睛，长得很好看……
说话也很好听……
对我，对我也挺好的。
在每次见我父亲大人的时候，都会给我准备小礼物，有时候是糖果，有时候是小玩偶布娃娃。
好吧，我是不讨厌他的……如果他没有狠狠地占用我和我父亲大人相处的时间的话。
我总是会抱怨他找父亲大人找的如此频繁，最近更是经常。
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大人和他坐着面对面聊天，一坐就是一个早上，一个下午。偶尔的他们甚至不会把我带去视线之内，我只能暗暗吃了一肚子的醋。
我意识到，我的生活中好像只有父亲大人，而父亲大人的身边似乎不止只有我。
我已经不开心很久了。
他们把我放在铺着柔软毛绒的椅子上，鲜花点缀在其中，还有我的小兔子玩偶陪在我身边。
阳光从覆盖我的全身偷偷转移到我的脚尖，它照亮了那鲜艳的红色皮鞋。
太阳马上要下山了，天要黑了。
我坐在外边等了很久，很久。
父亲大人已经很久没有让我等过这么长的时间了。
他们在谈论些什么？有什么东西好聊的？会比我还重要吗？为什么这一次不让我看？父亲大人是不是不爱我了？我该怎么办？
我看着紧闭的房门。
隐约从门内传出吵嚷的声音——他们在吵架。
……发生了什么？
很快父亲大人就从房间里出来了，他像以往一样温柔地抱起我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来安抚我，他深情地对我说。
“我很抱歉，爱丽丝。让你等了这么长的时间，我发誓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，我爱你，爱丽丝。”
发生了什么？
“什么都没有发生，什么都没有。我很好，不用担心，爱丽丝，我们回家吧。”
他转过身对那位金发男人说：“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，请你下次不要再找我了！你说的话让我很受伤。如果你不理解我的话，如果你连尊重他人都不会的话，麻烦请你回家问问你的妈妈！”
“对不起，艾伦，我……”
而我的父亲大人只是飞快地抱着我离开，我们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房间。
5
我的父亲大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，他依旧温柔小心地给我换上了睡衣，洗漱完后，我们躺在了床上。
但我知道，父亲大人一定是很难过的。他抱我的手有一些颤抖，而且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拍我的背，给我讲睡前故事了。
四周黑暗一片，唯有床头的小灯发出微亮的光。
“怎么了，爱丽丝。”
我静静地看着他。
我的父亲大人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，受了委屈也不会大发雷霆地生气，他更喜欢默默藏在心里。
于是我摸了摸他的头，像之前他安抚我的那样。
他忽然全身僵硬，像被定住了一样。
接着，他开始浑身颤抖，紧紧地抱着我，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。
我感受到了一滴水，之后是更多的水——我的父亲哭了，眼泪正不停地从他眼睛里流出来。
“爱丽丝，爱丽丝，呜呜呜呜呜……”
我在。我在。
我永远都不会让您感到悲伤，我永远支持您，我永远都会陪在您身边的。
您可以说任何您想说的话，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。
“为什么，为什么？为什么他们都不理解我，为什么啊！为什么？你是一个真真切切活着的人啊！你是一个生命……是活着的……”
是的，我正在活着呢。
“我没有发疯，我没有病，我没有病！我不需要治疗，让那些喋喋不休的医生都去死吧，我没有病！有病的是他们！”
是的，您没有病。
“是他们固执己见，是他们不懂得变通，我创造了生命，他们不愿意相信，我就是上帝！是我！我才是，我有能力……我可以主宰一切！”
是的，是您赋予了我生命。
“我要逃，我不应该呆在这里。有罪的人类，愚蠢的人类，他们囚禁了一个伟大的上帝，我将给他们降罪，他们会承受地狱的业火，恶魔会围绕在他们身边，惩罚，无穷无尽的……”
我的父亲大人直愣愣地站在床边，手脚并用地给我讲述着他的所思所想，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，满心喜悦地臣服在他的光芒之下。
那抹灯光照在他的头顶，他像是在发光一样。
而相对的，他的影子在黑暗中被拉长，歪七八糟地扭着，像狰狞舞动的魔鬼。
似乎是想到了什么，他突然拉着我的领子，脸对脸地直视着我，脸上有一些紧张。
“是吧，爱丽丝，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对吧？”
“对吧，爱丽丝，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是吧？”
“你能够理解的，是不是？”
“是不是？”
“是不是？”
他疯狂地摇晃着我。
我的肢体碰撞在一起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，似乎马上要因为不堪重负而散架。
痛……
好痛啊，好痛啊。
父亲大人，我好痛啊。
“你说话啊，你说话啊，爱丽丝。你怎么不说话了，你为什么不说话了。”
“难道你也在反对我吗？难道你也不理解我吗？为什么，为什么？”
我，我……
不是的，不是的。
我爱你啊。
我爱你，爱丽丝会一直爱你……
可是为什么……
他把我重重地摔在地上，脸上爬满了恐惧，他看着我，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。
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，间断的，错落的——我散架了。
我破碎地倒在地上，安静地看着我的父亲大人。
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大哭大叫，把自己躲藏进角落，用手挡住脸，崩溃又疯狂。
接着，我看见黑暗的房间变得无比刺眼明亮，有一群身穿白色衣服的人有序地进入，他们粗鲁地将我父亲制服，把他安置在床上。
我的父亲很快就安静了下来，他蜷缩在床上，像一个天真无暇的婴儿一般。
一股莫名的悲伤笼罩了我。
为什么，我不能动起来呢？
为什么，我动不了了呢？
我要站起来，走到父亲大人身边，摸一摸他，抱一抱他。
父亲大人需要我。
我是活着的，我是有生命的啊！
我是不一样的，我和其他的娃娃…不一样……
为什么？
为什么？
6
地板上很凉，路过的人们走来走去，叫唤着，忙活着什么，谁也没有注意到地板上的我。
奇怪，明明是熟悉的语言，我却听不清楚了。像是从遥远的远方传来，模糊到失了真。
我的记忆像是被撕裂了，我想起了让我十分陌生的东西。
这白色房间很小，小到只够一个人居住，这白色房子很大，大到可以容纳无数个白色的房间。
身穿白色衣服的人们走来走去，生活在不同的白色房间里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，每天都是滑稽百态。
花园，阳台，树木，花草。
是他们每天都能接触到的东西，一成不变。
视线在一片模糊中变得清晰。
我看到了，这个白色房子的名字。
——纳塔森精神病医院。
7
微风和煦，阳光温暖。
金发蓝眼的男人眼神中含着悲悯，他沉痛地看着对面的人——
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，他的头发结成一块一块的，绿色的眼睛中藏着敏感与害怕，身体正不自然地颤抖着，散发出难闻的气息。
与他自身的狼狈所不同的是，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精致仿若活物的洋娃娃，穿着粉红色的洛丽塔裙子，红色的皮鞋，可以看得出是被人用心地对待的。
他将娃娃小心温柔地捧起，托到脸的旁边，神色陶醉而沉迷。
他喃喃道，“爱丽丝，爱丽丝……”
“我的宝贝，我的天使……”
“……”
风把桌面上的纸吹动了，它掉落在地上，阳光照亮了它。
艾伦·史密斯。
早年因weixie儿童而入狱，在狱中表现良好，刑满释放。后因经常哭闹，大叫，情绪不定，而被邻居送入纳塔森精神病医院。
医院检查出有幻听，幻觉，狂躁，被鉴定为——精神分裂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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